
清晨四点,颍上县江店孜镇小店村的天色尚青,胡昌荣已经醒了。
多年来,她依旧保持四点起床的节律,只是今日睁眼的一瞬,胸口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住——热搜上,儿子的名字像钉子般钉在屏幕里,滚烫、刺眼。
82 岁的胡昌荣,曾是乡里唯一的“先生娘”。
三十年前,她在土坯教室里用粉笔头敲黑板,教孩子们读“人之初”;三十年后,她睡在儿子给她买的新楼房里,听木鱼声穿过纱窗。
她信佛,也信读书能改命,于是把最小的佛堂设在堂屋西侧,早晚三炷香,一跪就是半个世纪。
展开剩余76%刘应成——后来的释永信——小时候常常趴在供案底下,看母亲合十的背影,闻檀香混着粉笔灰的味道。
那味道像一条看不见的线,把他牵进了少林寺的山门。
如今,山门外的世界翻了锅。
手机推送一条条跳出:财产、戒律、刑案……胡昌荣不会用智能机,是邻居王婶按给她看的。
王婶说一句,她点一下头,像听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,可每点一次,枯瘦的手指就颤一次。
她想起儿子最后一次回家,还是正月里。
那天他穿着便装,给她洗脚,水盆里漂着几瓣干枯的玫瑰——是孙子从昆明带回的。
他说:“妈,您别操心,我挺好。”她回一句:“和尚也是人,记得回家。”
话犹在耳,如今却像一记闷棍。
五个孩子里,老三最省心也最不省心。
省心,是他从没让家里断过柴米油盐;不省心,是他总把更大的风浪挡在寺墙之外,却忘了墙根下还有一双老花眼。
大儿子刘应保的武校就在镇东头,清晨五点,喇叭里的《少林少林》准时响起,胡昌荣听着听着,忽然觉得那调子像哭。
二儿子刘应来睡在隔壁房,鼾声一起一伏,她披衣下床,摸到客厅,给佛像前的油灯添了一点儿香油。
火苗“噗”地窜高,照出她沟壑纵横的脸,也照出供案上一张泛黄的老照片:年轻的她抱着三岁的应成,背后土墙上写着“知识改变命运”。
她问自己:如果那年不让他去少林寺,会不会如今只是庄稼地里一个沉默的中年汉,傍晚扛着锄头回家,喊一声“妈,我回来了”?
可人生没有如果。
她只能把后悔捻成佛珠,一颗一颗数过去。
天蒙蒙亮,窗外传来武校孩子们跑步的号子声,她忽然想起自己站在讲台上的日子——那时她告诉学生:“人这一辈子,要走正道。”
话音落下,粉笔也在黑板上敲出笃笃的回响。
此刻,她对着佛像轻声说:“菩萨,要是他有错,你让他改;要是他没错,你让人心明。”
说完,她起身去厨房,点火,熬粥。
米粒在锅里翻滚,像无数颗小小的心脏。
她想,等粥好了,给大儿子端一碗,给二儿子端一碗,锅里剩下的,盛进保温桶——如果老三今天能回来,就让他喝口家里的热粥。
要是回不来,她就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,一勺一勺慢慢喝完,仿佛把儿子这些年没来得及说的委屈、没来得及道的歉,统统咽进自己八十多岁的胃里,再化成一声长长的叹息。
门口的老槐树枝叶低垂,天光透了进来。
胡昌荣端着粥碗股票票平台,忽然觉得,天没有塌,只是比昨天低了一些,低得刚好让她把一生的骄傲与心碎,都放进这碗稀粥里,慢慢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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